象棋中的語文知識頗值得玩味。
《現(xiàn)代漢語詞典》:“馬后炮:象棋術(shù)語,借來比喻不及時的舉動。”《辭源》同條:“譬喻失時無效的動作。”《漢語大詞典》同條:“原為象棋術(shù)語,借喻不及時的舉動。”筆者以為,以上諸說,比喻不當(dāng)。
《漢字文化》2002年第2期郭志菊、李樹新《象棋文化熟語語義結(jié)構(gòu)》一文還說:“象棋中,‘馬后炮’的下法是一著厲害棋,‘馬后炮’是指先用馬控制對方的將(帥),然后再用炮在馬后照將,以殺死對方。但是,由于它是馬后置炮,故熟語‘馬后炮’的喻義是失時無效的行動或事后發(fā)表意見、采取的行動。也作‘馬后放炮’?!贝苏f亦自相矛盾。
其實,指不及時的“馬后炮”,說的不是象棋,而是舊時戲劇界的一個隱語?!榜R”,諧音“碼”。“馬后”意思是把演出時間再接連延長一些,即把結(jié)束的時間向后拖。與它配套的說法是“馬前”,此“馬”諧音“抹”,“抹前”即把演出內(nèi)容去掉一些,提前結(jié)束。
明代的市語、隱語、江湖話匯集《六院匯選江湖方語》云:“馬后:是叫緩些。馬前:是叫快些。”《漢語大詞典》亦云:“馬前:戲曲術(shù)語。同‘馬后’相對。舊指演員通過減少唱詞、念白和加快演唱速度以壓縮演出時間。”汪曾祺《云致秋行狀》:“他好說話,后臺囑咐‘馬前’,他就可以掐掉幾句;‘馬后’,他能在臺上多繃一會?!庇?,“馬后:戲曲術(shù)語。同‘馬前’相對。舊指演員通過增加唱詞、念白和放慢演唱速度以延長演出時間。田漢《名優(yōu)之死》第一幕:‘鳳仙兒的《玉堂春》,早就要下了,您沒有來,只好再叫她馬后?!毙焓罉s《北京土語詞典》還指出:“如有某演員遲到,即囑臺上演員‘馬后’,拖延時間,等演員到場。”《漢語方言大詞典》則說:“遼寧本溪戲劇行話,該唱時唱遲了,是‘馬后’;不到唱時唱早了,是‘馬前’?!?nbsp;
“馬后炮”一詞最早見于元劇《隔江斗智》第二折:“大哥需要計較此事,不要做了馬后炮,弄的遲了?!边@里“馬后炮”是“碼·后·炮”的諧音?!按a后”即延長時間而遲延,即不及時。而“炮”又另是動詞炮制、處理義的諧音。遲延的處理正是不及時的處理。
無獨有偶,象棋中還有個“臥槽馬”。前舉郭志菊、李樹新的文章說:“以馬為喻的準(zhǔn)熟語有‘臥槽馬’和‘連環(huán)馬’?!P槽馬’在下棋中是指馬跳在對方下二道路橫線、三七路豎線位置將軍,比喻處在直接威脅對方生死存亡的重要位置?!?nbsp;
所謂“臥糟馬”,是向老巢即老窩將軍,是“馬(踏將帥的)窩巢”意思的省說,又是諧音,再倒序?!案C”與“臥”同音異調(diào),“巢”與“槽”音近,可以諧音。馬踏在上位的“士”角上,也是向?qū)浀睦铣布蠢细C將軍,但是另有“跨(士)角”的說法。別的棋子在這個特殊位置不可能將軍。如將帥離開老巢,馬仍然可在不少地方將軍,都不能叫這個名字??梢娛菑膶浀某哺C而言的。這就是曲折、奧妙之處。
關(guān)于“將軍”,《現(xiàn)代漢語詞典》說:“比喻給人出難題,使人為難。”《漢語大詞典》所釋相同。后者又言:“又稱‘照將’,簡稱‘將’?!痹~典都不解釋詞的字面意思與結(jié)構(gòu),而它們卻是難以解釋,值得咬文嚼字的。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將:下象棋時攻擊對方的‘將’或‘帥’。用言語刺激:他做事很穩(wěn)重,你將他沒用?!薄稘h語大詞典》“將”的第21義:“下象棋時攻擊對方的‘將’或‘帥’?!钡?2義:“用言語激人。如:就是有人將他,他還是一聲不響?!薄坝醚哉Z激人”顯然是從象棋來的引申義。
象棋中的“照將”當(dāng)是“著·(我)將”的省說而諧音。“著”是“受”的意思。
馮夢龍《山歌·棋》:“收子圍棋著象棋,石炮當(dāng)頭須防兩肋車。我只道你雙馬飲泉,又叉起子個羊角士,道你一卒鉆心教我難動移?!?nbsp;
出人意料的是,此首明代民歌卻是從女性的角度用象棋術(shù)語隱說男女性事。一連用了“當(dāng)頭炮”、“兩肋車”、“雙馬飲泉”、“羊角士”、“卒子鉆心”五個招數(shù),而都是言在此卻意在彼。
這些例子說明象棋與漢語諧音結(jié)合,無數(shù)象棋愛好者創(chuàng)造了很有文心的詞語,具有情趣和文化意味;也說明語文知識可以用在許多方面,從許多方面都可以學(xué)語文知識。當(dāng)然,這亦說明我們的語言研究還跟不上群眾的語文創(chuàng)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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