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關(guān)初遇謝春風,是在景王府的宴會上。
長安三月,風光正好,景王仿前朝開春宴,邀高官貴族弟子過府,其中,便有冠蓋京華的謝氏三郎,謝春風。
而秦玉關(guān),原本不在受邀之列,她乃守將秦吏之女,生母為營妓,在邊關(guān)長到八九歲,才被秦吏接回青州府邸。據(jù)說秦吏費心培養(yǎng)她,是想利用她結(jié)交權(quán)貴,所以她十六歲便被送入了宮中。
秦玉關(guān)善箜篌,長樂府上一曲,深得當朝安平公主喜歡,被特許在公主府中暫住,此番安平公主身體抱恙,才讓她代為赴宴。
無人指引,她誤打誤撞迷了路,經(jīng)過某株海棠花樹時恰好聽見景王低聲吩咐仆從,將謝春風引入王妃歇息的水閣中。
景王與謝春風素有嫌隙,如此謀劃,必有玄機。秦玉關(guān)心中驚慌,慌慌張張?zhí)与x,因走得太急,踏上木橋時不小心跌落了水中。水花濺起,她才掙扎了兩下,就被人輕巧拎起,攬上了岸。
春日天光漫開,那人立在水色之外,梨花影下,衣衫落落,說不出的清疏明凈,長安詩酒繁華,十分風流,他一人,獨占三分。
秦玉關(guān)一陣恍惚,心里似有桃花驟然開放,灼灼如火。
“謝公子?”直覺那樣強烈,她對上他的眸子,揣測問道。
謝春風頷首示意,禮貌而疏離,轉(zhuǎn)身欲走,卻被她拽住了衣袖。
春宴過后,秦玉關(guān)很久都沒有再見到謝春風,就在她以為,他們不會再有交集的時,命運那雙難以捉摸的手,生生將一切撥離了軌跡。
四月,秦吏犯下重罪,秦家滿門遭殃,唯秦玉關(guān)因安平公主求情逃過一劫。陛下似乎覺得處死她有些可惜,便在宮宴上玩笑般詢問,是否有人愿意將她領(lǐng)回。
滿園花盛,良久都無一人敢上前,秦玉關(guān)神情呆滯地跪著,恍惚又回到了少時,娘親病逝,她尋到秦家,被許多雙眼睛圍著打量,他們在估量,養(yǎng)大她值不值得,能得多少好處。
似乎這一生,她總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為棋子,為器物,任意被擺弄。
“陛下前些日子曾許過臣一個恩賜,今日臣斗膽,請陛下將她賜與臣?!币恢δ档ず鋈贿f至眼前,飽滿鮮艷,秦玉關(guān)微微一怔,抬頭,只見謝春風立在身旁,白衣素凈,袖口繡著淺藍花紋,一副清疏高遠模樣。
滿庭多少世家弟子,卻只有他一人,甘冒風險,贈她一枝牡丹,將她從泥沼中拉起。
后來的后來,秦玉關(guān)常常想,倘若初時的驚鴻一遇只是讓她怦然心動的話,那么,這一刻,就是她沉淪的開始。
出宮時已是薄暮時分,斜陽拉出頎長的影,謝春風在宮門前止步,回頭道:“你先回公主府準備一下,嫁過來之后我會安排你離開,這長安城的風浪,不是你一個小姑娘可以承受住的。”
秦玉關(guān)抬眼,有些迷惘。
“景王府里,我欠你一份人情,就此還清?!敝x春風轉(zhuǎn)身欲走,卻再次被秦玉關(guān)拉住了衣袖。她神色恍惚,襯著夕陽晚照,整個人看起來像輕飄的影。
“不愿走?”謝春風微微皺眉。
秦玉關(guān)仰頭望著他,似乎有話想說,良久,卻只是笑了笑:“多謝公子相救?!?/span>
很快,謝春風一枝牡丹救美人的事便成了長安城中爭相傳說的佳話。鮮衣怒馬風流公子,飄零無依落魄姑娘,向來都是絕好談資。
花落成雪,漸漸模糊畫面,謝春風頭一歪,從夢中驚醒。
車外,小院依舊,他卻突然有些卻步。
正踟躕著,門開了,開門的周成看見他,愣了愣,半晌,反應(yīng)過來:“你是來接玉關(guān)的?”
院中梨樹清瘦,樹旁挖了一個淺坑,他扒開上面的干草,指著顯露出來的森然白骨,沒什么表情道:“她在這兒,你帶她走吧。”
刺目白光晃過眼前,謝春風茫然立著,良久都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去年春末她就死了,那時候你好像,忙著娶高官之女,所以沒人傳信過去……”
一個姑娘死在最好的年華,在這荒涼苦寒之地消磨殆盡,最后紅顏成枯骨,連薄棺都沒有一副。
“她不讓我們葬她……”
“她說,有人會回來替她收斂尸骨?!?/span>
時光拖延而過,謝春風突然身形一晃,單膝跪倒。
他顫顫伸手,指尖落在靜默的白骨上,耳邊隱約有呢喃聲響起。
“倘若哪天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收斂尸骨?”
那時候,他總覺得,來日方長,他們有一輩子,可以慢慢彌補,卻忘了,生死向來無常。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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