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逢秋悲寂寥”,悲秋是中國古典文學的主題之一,悲秋情結是先民悲秋集體無意識積淀的結果。
夏商周居住在黃河流域的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人們,由于生產(chǎn)力極為低下,勞動產(chǎn)品剩余并不多,而少數(shù)奴隸主統(tǒng)治者卻極為暴虐貪婪,致使人民生活極為困苦。在嚴酷的剝削下,人民紛紛反抗,要“誓將去汝,適彼樂土”,但終究力量單薄,大批人被抓獲問罪,遭殺戮之禍。而處死犯人的時間就是秋天?!吨芏Y秋官司寇》把掌管刑罰的司寇稱為“秋官”,可見一斑。秋天成了統(tǒng)治者大發(fā)淫威殺人的季節(jié),怎不陰風慘慘,令廣大勞動人民哀傷不已。
再加上當時各個部族、小國為爭地奪人,統(tǒng)治者經(jīng)常發(fā)動殘酷戰(zhàn)爭,互相殘殺,無數(shù)人戰(zhàn)死疆場,家園毀壞,流離失所,廣大人民苦不堪言。而戰(zhàn)爭也總是要在秋天來進行,所謂“沙場秋點兵”。《禮記月令》上記載:“孟秋之月,用始行戮”,在“立秋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臣以迎秋于西郊……乃將帥選士厲兵,簡練桀俊,專任有功以征不義……”
秋天,人們置身于戰(zhàn)爭的血腥、恐懼與痛苦之中,怎不黯然神傷、悲悲切切。而且,古時繁重的徭役也是春秋兩季開始征發(fā)的,而以秋天為主。《禮記月令》上說:“仲秋之月,是月也,可以筑城郭,建都邑,穿竇窖,修倉”。秋天適宜征發(fā)人們去作各種徭役。統(tǒng)治者稱人民去服役可以“春行秋返,秋行春返”,但這只不過是騙人的言語,很多去服役之人往往在秋天期滿之時并未被放回,而且常常是有去無回。
不見人回,而新征徭役的秋天又開始了。秋天又成了思念、盼歸、生離死別之日。思念之切,死別之痛,阻隔之恨都凝結在秋天。一秋一秋的只是無望的思念,無盡的等待。獨自面對秋之凄情,怎不令人傷悲。
總之,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悲秋情結,是先民集體無意識的結果,富有濃厚的文化底蘊,也反映了中國文化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和倫理價值觀念對中國文人生命意識的深刻影響。
自古以來,無數(shù)騷人墨客的作品中,都郁積著濃濃的悲秋情結。
在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秋天是一幅“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荒涼而充滿寒意的圖景。
宋玉在《九辯》中流露“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的悲慨,可以說開啟了文人悲秋的先河。其后,這種悲秋情結便層出不窮。
曹丕在《燕歌行》里詠道:“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雁辭歸雁南翔”直追宋玉。
杜甫在《登高》中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抒發(fā)了詩人傷時憂國、老病孤獨、壯志難酬的復雜感情。
柳永在“蕭蕭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的涼意中,同樣為我們描繪了一幅令人傷心的慘淡秋景,抒發(fā)了悲秋之嘆。
被譽為“秋思之祖”的馬致遠在《天凈沙秋思》中,用“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睒O凝煉地勾勒出一個天涯游子在秋日黃昏中茫然、孤獨、疲憊、感傷、無奈的情態(tài)。
為什么“秋”偏偏與“悲情”相關聯(lián),說法不一。錢鐘書先生在《管錐篇》中列舉了許多賦秋的例子,解釋古人逢秋言悲的道理。認為“節(jié)物本‘好’而人自‘惆悵’,風景因心境而改觀耳。”又說“物逐情移,境由心造,茍衷腸無悶,高秋爽氣遽敗興喪氣哉?”并進而言之“以人當秋,則感其事更深,亦人當其事而悲秋逾甚?!卞X先生主要是從主觀意識方面闡釋的。
趙敏俐的《秋與中國文學的相思懷歸母題》一文則表現(xiàn)出另一種觀念,趙敏俐認為“中國文學的悲秋作品,并不僅僅是一種生命意識的自然感應,而始終比較明顯地和相思與懷歸的母題有著不解之緣。悲秋是源于相思懷歸這一母題的。而相思懷歸之情愫又是源于早期農(nóng)業(yè)社會的生產(chǎn)和生活方式。”
秋景秋事秋情,都為一“氣”所化,故宋玉曰:“悲哉,秋之為氣也?!鼻餁饽岁幨⑺⒅畾?。人感秋氣而衰,原是自然之理。自然意義上的天人感應,主要是通過物質性的“氣”的作用來達到的。
正如《呂氏春秋》所云:“類固相召,氣同則合,聲比則應。鼓宮則宮動,鼓角則角動。平地注水,水流濕,均薪施火,火就燥?!笨陀^自然之秋與主觀人心之悲,其實也是一種“類固相召,氣同則合,聲比則應”的關系。
從歷史的角度看,悲秋情結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是作者的時代與個人經(jīng)歷的統(tǒng)一,但它根本上還是人的自然性與對象世界的自然性相互作用的結果。具體說,往往就是一個處于秋季的獨特主體與處于秋季的諸多自然存在之間的感應,是天人合一。
人有悲,人可以詠其悲;歷史的盛衰興亡不斷循環(huán)也有悲。悲是人的基本情感之一,秋是自然界的基本季節(jié)之一,亡是歷史循環(huán)的基本階段之一,三者在功能上是相遇的、互感的。
人之所以能傷情、訴情、融情于歷史的興亡和自然的春秋,在于天人合一的文化基礎,天人合一的文化理念。秋與人生、歷史的同一,使古代文人坎坷不遇的命運與自然、歷史、社會交織在一起。
在古代文化心態(tài)中以秋為悲的思維定勢,不僅以建功立業(yè)為實現(xiàn)生命價值、追求生命永恒的重要內容,而且包含自覺承擔社會責任憂時患世的思想。悲秋文學中的生命意識既具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短暫的生命覺悟、“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離騷》生命價值追求中的苦悶,也包含生命憂患與社會憂患的多個層面?!拔邑M楚逐臣,慘愴出怨句?逢秋未免悲,直以憂國故?!?陸游《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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