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異域，風(fēng)月同天”這句話，最近這段時間，應(yīng)該有不少人都聽說過了吧，這是一句出現(xiàn)在日本捐贈給中國的醫(yī)療物資上面的句子，很多人應(yīng)該都是第一次聽說，雖然句子很美，但是很多人其實并不是很理解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實這句話的背后，還有一段很深刻的歷史，那么今天，我們就一起來了解一下這段歷史，了解一下日本人為何要使用這句話呢?

　　1.山川異域，風(fēng)月同天的出處

　　說一下“山川異域，風(fēng)月同天”這句詩。

　　詩作者是日本的“長屋王”，《全唐詩》的注釋是“長屋，日本相國也”，其人乃天武天皇之孫、高市皇子之第一子，生卒年為公元684年-729年，是當時日本政壇的重量級人物。長屋王曾制造一批袈裟贈送給中國高僧，且在袈裟之上繡有此詩，其時大約為唐玄宗執(zhí)政初期。詩的全文如下：山川異域，風(fēng)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jié)來緣。

　　此詩在歷史上的最大影響，是讓高僧鑒真對日本產(chǎn)生了極為友好的觀感。公元742年，來唐的日本留學(xué)僧榮叡、普照在揚州拜謁鑒真，請求鑒真向日本派遣戒行優(yōu)秀的子弟，鑒真回復(fù)道：“昔聞南岳思禪師遷化之后，托生倭國王，興隆佛法，濟度眾生。又聞日本國長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來施此國大德眾僧，其袈裟緣上繡著四句曰：‘山川異域，風(fēng)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jié)來緣’。以此思量，誠是佛法興隆有緣之國也?！?/p>

　　2.背后有何歷史背景

　　這段記載，見于日本僧人元開所著的《唐大和上東征傳》。長屋王施贈袈裟的善意，無疑強化了鑒真接受邀請、東渡日本的決心。他詢問弟子中有無人愿意響應(yīng)此番“遠請”前往日本傳法，眾弟子皆沉默無語——在當時的唐人眼中，日本乃是地處僻遠、野蠻不化之地，按弟子祥彥的說法，“彼國太遠，性命難存，滄海淼漫，百無一至，人身難得，中國難生”，渡海的風(fēng)險太高，投胎為人不易，投胎在中國為人更不易，故“眾僧咸默無對”。見此情狀，鑒真轉(zhuǎn)而對榮叡、普照二人回復(fù)道：“諸人不去，我即去耳?！?/p>

　　榮叡、普照邀請鑒真東渡，執(zhí)行的是日本政府交代的使命。自公元733年來到唐朝，二人即在洛陽、長安等地四處探訪、邀請高僧，始終沒有成果，直到遇上鑒真。

　　日本政府之所以派人來唐朝聘請高僧，有兩個原因。其一，佛教傳至日本后，長期未能形成完備的戒律制度，尤其是未出現(xiàn)擁有正式授戒資格的“三師七證”(共10名僧人)，故元興寺上奏請求向外國聘請有授戒資格的高僧(范圍不限于唐朝，也包括高麗、印度等地的高僧)，得到了天皇的許可。其二，當時的日本，為逃避租稅、勞役而私自剃度出家者甚多，影響到了國家的財政收入和勞動力征發(fā)。聘請有資格的授戒師，來建立完備的考試、受戒、度緣、公驗制度，有助于改變私自剃度風(fēng)行這一社會現(xiàn)象。

　　唐玄宗天寶二年，也就是公元743年，鑒真與21名自愿隨行者第一次東渡。同行者還有榮叡等人邀請的道航(權(quán)臣李林甫之兄的“家僧”)與如海(高麗僧)。道航自視頗高，看不起如海，以“少學(xué)”為由反對如海一同東渡。被激怒的如海前往當?shù)匮瞄T告發(fā)道航，說他造船入海是為了與海賊勾結(jié)，計劃引“五百海賊入城來”。地方衙門逮捕了榮叡、普照、道航等人。長達四個月的調(diào)查之后，如海因誣告被判杖刑六十，道航一眾人等被釋放，海船被沒收為官產(chǎn)。

　　同年十二月，鑒真第二次東渡，同行的僧人、工匠、畫師等共計80余人。出發(fā)后不久，航船遭風(fēng)浪擊破，眾人無奈登岸修理航船。航船修畢，啟動第三次東渡，駛至舟山海面卻又觸礁，眾人不得不再次上岸，前往明州(州治在今寧波一帶)的阿育王寺暫住。期間有“越州僧”向官府告發(fā)榮叡等人，說他們引誘中國僧人前往日本，榮叡被地方逮捕送往京師，途徑杭州時詐死逃走。

　　天寶三年，眾人準備第四次東渡，前往福州購買糧食、置辦航船。弟子靈佑等人不愿鑒真再做生死難測的東渡，前往官府告發(fā)。眾人在黃巖縣被官府追及，押送回籍。

　　天寶七年，榮叡、普照再次前往揚州謁見鑒真，籌劃第五次東渡。眾人于六月份自揚州啟程，結(jié)果遭遇颶風(fēng)，在海上漂流十余日至海南島。在海南，鑒真一行滯留了一年多的時間，直到天寶九年才經(jīng)雷州半島繞道廣西，經(jīng)廣東、江西北歸。北歸途中，鑒真遇到一名自稱能治療眼疾的胡人，該庸醫(yī)將原只是“眼光暗昧”的鑒真治成了完全失明。榮叡也在北歸途中去世，這給了普照極大的打擊，他既不愿去揚州被地方官逮捕(引誘鑒真東渡之罪)，也不忍繼續(xù)鼓舞年邁體弱的鑒真繼續(xù)嘗試東渡(時已六十三歲，最倚重的弟子祥彥等也已去世)，遂于中途與鑒真告別。

　　天寶十二年(753年)十月，日本遣唐使藤原清河一行前往揚州拜訪鑒真。藤原等人告訴鑒真，他們已知曉鑒真五次東渡，故在京師時，使團曾試圖從唐玄宗處獲得高僧東渡的許可。但唐玄宗的旨意是“令將道士去”，希望使團帶回日本的是道士而非僧人。藤原讓鑒真自己決定，是否要冒著偷渡的風(fēng)險，第六次前往日本。鑒真做了肯定的答復(fù)。十月十九日，鑒真一行隨使團悄悄離開揚州，十二月十日抵達日本。六次東渡，前后歷時十二年。

　　公元754年，鑒真入平城京，在東大寺大佛殿錢，為太上皇圣武天皇、孝謙天皇及僧俗400余人授戒。公元758年，日本朝廷表彰鑒真的功績，賜予其“大和上”的稱號，并贈親王舊宅為鑒真的專修道場，即日后著名的唐招提寺。

　　3.日本為什么要寫這句話

　　鑒真在日本生活了十年，這十年間的具體境遇(主要是政治境遇)，學(xué)術(shù)界存在一些分歧。汪向榮的《鑒真》一書認為，因思想理念方面的差異，鑒真曾遭到日本朝廷的冷落和“奈良舊教團”的排擠。其中一則重要證據(jù)是，淳仁天皇于公元758年登基的同日，免去了鑒真的大僧都之職。王金林則認為，“鑒真在日本是受支持、受崇敬的”，他的被免職“首先是鑒真自己的要求”，證據(jù)是《元亨釋書》中有記載稱“此日授(大和上)號鑒真。初為大僧正，真患綱務(wù)煩雜，故有此釋”，由此可見，“如果鑒真自己不提出來，朝廷也不一定免他的大僧都職”。

　　其實，歷史的真實情形，未必是這兩種意見之一。如前文所述，日本朝廷對外聘請高僧一事，本就存有世俗政治層面的目的，在政治層面引起某些力量的反對，乃是情理中事。鑒真東渡日本，旨在傳播與交流文化，而非為追求政治地位，但對日本朝廷而言，如何對待鑒真，卻不止是一個單純的文化問題。縱觀鑒真在日本生活的十年，有兩點值得注意：(1)日本政府對鑒真的文化地位和生活待遇方面的尊崇，從未稍減;(2)政治性職務(wù)方面確實有所調(diào)整，但調(diào)整方式上仍給予了鑒真極大的尊重——依據(jù)淳仁天皇的詔書，免去鑒真大僧都的公開緣由是“政事躁煩，不敢勞老”，考慮到鑒真該年已滿70歲且雙目失明，其精力與身體狀況，確實不宜糾纏在具體的政務(wù)當中。且在免職大僧都的同時，淳仁天皇對鑒真尚有賜住宅、賜水田旱地、賜宮中殿宇為傳戒講堂等舉動。

　　公元763年，鑒真在異鄉(xiāng)去世。這位76歲的老人，歷經(jīng)艱難困苦，怒海出航，用自己的后半生，回應(yīng)了長屋王的“山川異域，風(fēng)月同天”。

　　這是一種樸素而偉大的“以善意回應(yīng)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