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青年寫作者的建議

2020-03-31 00:00 發(fā)布

暫無內(nèi)容  年級 / 2615 0 0

1.我以為語言具有內(nèi)容性,語言是小說的本體,不是外部的,不只是形式和技巧。

2.探索一個作者的氣質(zhì)、他的思想(他的生活態(tài)度,不是理念),必須由語言入手,并始終浸在作者的語言里。

3.語言具有文化性。作品的語言照出作者的全部文化修養(yǎng)。
4.語言的美不在一個一個句子,而在句與句之間的關(guān)系。
5.包世臣論王羲之的字,看來參差不齊,但如老翁攜帶幼孫,顧盼有情,痛癢相關(guān)。好的語言正當(dāng)如此。
6.語言像樹,枝干內(nèi)部液汁流轉(zhuǎn),一枝搖,百枝搖。
7.語言像水,是不能切割的。一篇作品的語言,是一個有機的整體。
8.語言本身是一個文化現(xiàn)象,任何語言的后面都有深淺不同的文化的積淀。
9.你看一篇小說,要測定一個作家文化素養(yǎng)的高低,首先是看他的語言怎么樣,他在語言上是不是讓人感覺到有比較豐富的文化積淀。
10.有些青年作家不大愿讀中國的古典作品,我說句不大恭敬的話,他的作品為什么語言不好,就是他作品后面文化積淀太少,幾乎就是普通的大白話。作家不讀書是不行的。
11.我覺得研究語言首先應(yīng)從字句入手,遣詞造句,更重要的是研究字與字之間的關(guān)系,句與句之間的關(guān)系,段與段之間的關(guān)系。
12.好的語言是不能拆開的,拆開了它就沒有生命了。
13.世界上很多的大作家認為語言的唯一的標準就是準確。伏爾泰說過,契訶夫也說過,他們說一句話只有一個最好的說法。
14.韓愈認為,中國語言在準確之外還有一個具體的標準:“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這“言之短長”,我認為韓愈說了個最老實的話。
15.“聲之高下”是中國語言的特點,即聲調(diào),平上去入,北方話就是陰陽上去。
16.語言耍來耍去的奧妙,還不是長句子跟短句子怎么搭配?有人說我的小說都是用的短句子,其實我有時也用長句子。就看這個長句子和短句子怎么安排?
17.我認為中國語言有兩大特點是外國語言所沒有的:一個是對仗,一個就是四聲。
18.外國人講話沒有平上去入四聲,大體上相當(dāng)于中國的兩個調(diào),上聲和去聲。
19.外國語不像中國語,陰平調(diào)那么高,去聲調(diào)那么低。很多國家都沒有這種語言。
20.你聽日本話,特別是中國電影里拍的日本人講話,聲調(diào)都是平的,我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大注意語言的音樂美,語言的音樂美跟“聲之高下”是很有關(guān)系的。
21.“聲之高下”其實道理很簡單,就是“前有浮聲,后有切響”,最基本的東西就是平聲和仄聲交替使用。你要是不注意,那就很難聽了。
22.語言學(xué)上有個詞叫語感,語言感覺,語言好就是這個作家的語感好;語言不好,這個作家的語感也不好。
23.一般都把語言看作只是表現(xiàn)形式。語言不僅是形式,也是內(nèi)容。
24.語言和內(nèi)容(思想)是同時存在,不可剝離的。語言不只是載體,是本體。
25.斯大林說語言是思想的直接的現(xiàn)實,我以為是對的。思想和語言之間并沒有中介。
26.世界上沒有沒有思想的語言,也沒有沒有語言的思想。
27.讀者讀一篇小說,首先被感染的是語言。我們不能說這張畫畫得不錯,就是色彩和線條差一點;這支曲子不錯,就是旋律和節(jié)奏差一點;我們也不能說這篇小說寫得不錯,就是語言差一點。這句話是不能成立的。
28.可是我們常常聽到這樣的評論。語言不好,小說必然不好。
29.語言的粗俗就是思想的粗俗,語言的鄙陋就是內(nèi)容的鄙陋。想得好,才寫得好。
30.聞一多先生在《莊子》一文中說過:“他的文字不僅是表現(xiàn)思想的工具!似乎也是一種目的。”我把它發(fā)展了一下:寫小說就是寫語言。
31.古人說:“無一字無來歷”。其實我們所用的語言都是有來歷的,都是繼承了古人的語言,或發(fā)展變化了古人的語言。
32.如果說一種從來沒有人說過的話,別人就沒法懂。
33.一個作家的語言表現(xiàn)了作家的全部文化素養(yǎng)。作家應(yīng)該多讀書。杜甫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是對的。
34.文學(xué)作品的語言和口語最大的不同是精煉。
35.說小說的語言是視覺語言,不是說它沒有聲音。
36.前已說過,人的感覺是相通的。聲音美是語言美的很重要的因素。
37.中國語言,因為有“調(diào)”,即“四聲”,所以特別富于音樂性。
38.一個搞文字的人,不能不講一點聲音之道?!扒坝懈÷暎瑒t后有切響”,沈約把語言聲音的規(guī)律概括得很扼要。
39.簡單地說,就是平仄聲要交錯使用。一句話都是平聲或都是仄聲,一順邊,是很難聽的。
40.我們現(xiàn)在寫作時所用的語言,絕大部分是前人已經(jīng)用過,在文章里寫過的。
41.有的語言,如果知道它的來歷,便會產(chǎn)生聯(lián)想,使這一句話有更豐富的意義。比如毛主席的詩:“落花時節(jié)讀華章”,如果不知出處,“落花時節(jié)”,就只是落花的時節(jié)。如果讀過杜甫的詩:“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就會知道“落花時節(jié)”就包含著久別重逢的意思,就可產(chǎn)生聯(lián)想。
42.《沙家浜》里有兩句唱詞:“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是從蘇東坡的詩“大瓢貯月歸春甕,小勺分江入夜瓶”脫胎出來的。
43.我們許多的語言,自覺或不自覺地,都是從前人的語言中脫胎而出的。如果平日留心,積學(xué)有素,就會如有源之水,觸處成文。否則就會下筆枯窘,想要用一個詞句,一時卻找它不出。
44.語言是要磨練,要學(xué)的。
45.怎樣學(xué)習(xí)語言?……隨時隨地。首先是向群眾學(xué)習(xí)。
46.只要你留心,在大街上,在電車上,從人們的談話中,從廣告招貼上,你每天都能學(xué)到幾句很好的語言。
47.語言學(xué)中有一個術(shù)語,叫做“語感”。作家要鍛煉自己對于語言的感覺。
48.使用語言,譬如揉面。面要揉到了,才軟熟,筋道,有勁兒。
49.水和面粉本來是兩不相干的,多揉揉,水和面的分子就發(fā)生了變化。寫作也是這樣,下筆之前,要把語言在手里反復(fù)摶弄。
50.我的習(xí)慣是,打好腹稿。我寫京劇劇本,一段唱詞,二十來句,我是想得每一句都能背下來,才落筆的。
51.曾見一些青年同志寫作,寫一句,想一句。我覺得這樣寫出來的語言往往是松的,散的,不成“個兒”,沒有咬勁。
52.語言的獨創(chuàng),不是去杜撰一些“誰也不懂的形容詞之類”。
53.好的語言都是平平常常的,人人能懂,并且也可能說得出來的語言——只是他沒有說出來。
54.人人心中所有,筆下所無。“紅杏枝頭春意鬧”,“滿宮明月梨花白”都是這樣。“鬧”字,“白”字,有什么稀奇呢?未經(jīng)人道。
55.不單是對話,就是敘述、描寫的語言,也要和所寫的人物“靠”。
56.我最近看了一個青年作家寫的小說,小說用的是第一人稱,小說中的“我”是一個才人小學(xué)的孩子,寫的是“我”的一個同桌的女同學(xué),這未嘗不可。但是這個“我”對他的小同學(xué)的印象卻是:“她長得很纖秀?!边@是不可能的。小學(xué)生的語言里不可能有這個詞。
57.有的小說,是寫農(nóng)村的。對話是農(nóng)民的語言,敘述卻是知識分子的語言,敘述和對話脫節(jié)。
58.不少作家充分意識到語言的重要性。語言不只是一種形式,一種手段,應(yīng)該提到內(nèi)容的高度來認識。
59.他(聞一多)在很年輕的時候,寫過一篇《莊子》,說他的文字(即語言)已經(jīng)不只是一種形式、一種手段,本身即是目的(大意)。我認為這是說得很對的。
60.寫小說就是寫語言。小說使讀者受到感染,小說的魅力之所在,首先是小說的語言。
61.小說的語言是浸透了內(nèi)容的,浸透了作者的思想的。我們有時看一篇小說,看了三行,就看不下去了,因為語言太粗糙。語言的粗糙就是內(nèi)容的粗糙。
62.我們的語言都是繼承了前人,在前人語言的基礎(chǔ)上演變、脫化出來的。很難找到一種語言,是前人完全沒有講過的。那樣就會成為一種很奇怪的,別人無法懂得的語言。
63.語言的美,不在語言本身,不在字面上所表現(xiàn)的意思,而在語言暗示出多少東西,傳達了多大的信息,即讓讀者感覺、“想見”的情景有多廣闊。古人所謂“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是有道理的。
64.我想任何人的語言都是這樣,每句話都是警句,那是會叫人受不了的。
65.“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span>
66.他(韓愈)所謂“氣盛”,照我的理解,即作者情緒飽滿,思想充買。我認力他是第一個提出作者的精神狀態(tài)和語言的關(guān)系的人。
67.一個人精神好的時候往往會才華橫溢,妙語如珠;倦疲的時候往往詞不達意。
68.他(韓愈)提出一個語言的標準:宜。即合適,準確。世界上有不少作家都說過“每一句話只有一個最好的說法”,比如福樓拜。他把“宜”更具體化為“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
69.語言的奧秘,說穿了不過是長句與短句的搭配。
70.一瀉千里,戛然而止,畫舫笙歌,駿馬收韁,可長則長,能短則短,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71.流動的水,是語言最好的形象。
72.語言,是內(nèi)在地運行著的。缺乏內(nèi)在的運動,這樣的語言就會沒有生氣,就會呆板。
73.語言不是外部的東西。它是和內(nèi)容(思想)同時存在,不可剝離的。語言不能像桔子皮一樣,可以剝下來,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