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5日》

　?。鄣拢?埃里?！P斯特納/著　　劉冬瑜/譯

　　明天出版社1999年

　　凱斯特納的《5月35日》

　　來認識一下凱斯特納吧。認識一位大師。我現(xiàn)在每天都想著走近大師的事。一個個地走近。走進他們的經(jīng)典里去。我覺得這個過程一定應(yīng)該發(fā)生，從而使我們在那些故事和語言中能學到些真正的兒童文學精神。真正的兒童文學精神是從哪兒來的？是大師們一個個理會和創(chuàng)造出來的。我們現(xiàn)在需要被這些理會和創(chuàng)造所照亮，從而使我們的兒童文學能夠?qū)懙酶酉衲Ｏ駱印?/p>

　　5月35日不是凱斯特納的一個什么日子。凱斯特納生于2月23日，逝于7月29日。5月35日對于任何人都不是一個日子，沒有35日的。我們的任何生活、任何故事都只能發(fā)生在每個月的1日至30日，或者是31日。甚至數(shù)以萬計的童話家們絞盡腦汁編出來的不計其數(shù)的不屬于生活本身的那些純屬想像的故事，其時間的安排也只是在1日到31日的那些時間里。就是說，關(guān)于時間，他們忘記了也可以想像。其實，時間是多么重要。一個生病的人說，我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意思就是說，還有什么事，趕快把它們做掉，還有什么故事，也趕快發(fā)生吧；一個很年輕的人說，急什么，有的是時間，來日方長，意思就是說，你別匆匆忙忙，該以后進行的就以后進行，所有的故事全部現(xiàn)在發(fā)生完，將來讀什么，高興什么？所以你看，有時間就可以有一切，沒有時間就可以沒有一切。35日是沒有的，但如果你講一個35日的故事給人家聽，那么人家會說它是假的嗎？不會說，因為35日的故事一定是假的。反過來說，既然這個日子是不可能的，那么在這個日子里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因為不可能所以就可能了，這是一個很經(jīng)典的故事哲學和閱讀哲學。這個哲學尤其需要被童話所記住。

　　林格爾胡特叔叔是個有趣的哥們。有這樣的哥們當叔叔或是當爸爸都有得好快活了。可是康拉德快活不起來，因為你知道，凡是當你在玩的時候，突然想到明天要交一篇作文，那你的心里就一定沉甸甸的。而且這篇作文是寫南太平洋的。南太平洋在哪兒都不知道，怎么寫南太平洋？這就叫培養(yǎng)想像力。不是每個同學都寫這個題目，康拉德之所以要寫，是因為他數(shù)學好，數(shù)學好的人往往缺乏想像力，別的同學只要寫一篇描寫五層樓房子的作文就行了。所以康拉德的老師抓了素質(zhì)教育。

　　可是凱斯特納先生不缺乏想像力。他在他的那些哪怕“最現(xiàn)實主義”的兒童小說里也不乏驚人的想像力，讓你入迷和景仰。這就幫了一個大忙。他讓卡巴羅先生來了。卡巴羅先生出現(xiàn)時的第一句話是問，有沒有糖可以給他吃。林格爾胡特叔叔說，沒有糖，但是可以請他抽根煙。卡巴羅說，謝謝，那就不用了，他不是煙民。寫一篇南太平洋的作文算什么事情，去那兒跑一趟不就全解決了。當然，必須是一日游，就是說，當天去，當天回，不住賓館的，因為一住賓館，時間就不在35日里了。不可以超過35日，否則故事就沒有了邏輯?？ò土_就打電話詢問，終于找到一條捷徑，叔叔家的走廊里有一個15世紀的衣柜，噌，穿過柜門，就踏上去南太平洋的路了。

　　卡巴羅先生是一匹黑馬。

　　這個一日游，對孩子們來說，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一條線路，是不會有疑義的。別說康拉德快活，他的老叔林格爾胡特也快活得要死。見到的全是你想像不到情景，但凱斯特納紛紛地把它們想了出來。真是只要想像，什么都會有。母雞在路當中“咯咯”叫著走來走去，它們的屁股下面都有一個小煎鍋，看見你，就下一個蛋，煎成火腿荷包蛋或是蘆筍蛋餅?？道碌囊粋€不斷留級的同學莫名其妙怎么會在懶人國當了總統(tǒng)，天生我材必有用，他鄉(xiāng)遇故知，為康拉德的一路順風提供了不少方便。凱撒大帝巴巴羅沙大帝奧古斯都大帝拿破侖一世全在精神抖擻地參加奧林匹克運動會，肌肉發(fā)達，不穿釘鞋也跑得像飛一樣，打破了世界紀錄……黑馬不明白這有什么可值得康拉德驚喜不已，它跑這么個一百米可是只需要5秒鐘的，結(jié)果康拉德一句話就把它問癟了：“但是您有四條腿！”沒想到，見多識廣的林格爾胡特叔叔又一句話駁得康拉德體無完膚：“別胡扯了，電根本沒有腿，可它跑得比馬還要快。”你說，林格爾胡特這哥們無論從哪方面說，還有什么不足之處？結(jié)果他卻稀里糊涂地被送進學習班里去了。學習班是專門教育那些拎不清的父母的。比如不關(guān)心孩子啊，虐待孩子啊，教會孩子說謊啊，就統(tǒng)統(tǒng)讓你穿起小孩的衣服，在那兒受受教育，使你腦子變得明白清爽起來。給你上課的都是小孩。穿著小孩衣服的拎不清的大人坐在下面認真聽，認真記筆記，收獲不小。只是林格爾胡特不明白，這對他來說，算什么意思！

　　康拉德在快活的5月35日南太平洋之旅后寫出了他的作文。希望他發(fā)揮想像力的那個抓素質(zhì)教育的老師不知是不是會相信他的這一番“胡言亂語”。可是重要的是康拉德自己經(jīng)歷了。重要的是閱讀這個故事的孩子們記住了。這樣就變成了他們生命成長的一部分。想像和快樂。生命成長永恒的題目。兒童文學永恒的題目。

　　遺憾的是，像我這樣的人，直到現(xiàn)在才剛剛讀到。我在當一個孩子的時候，只知道德國有一個馬克思，哪里知道還有一個凱斯特納？如果活著，凱斯特納今年應(yīng)該是101歲。只可惜他沒有活著，1974年就去世了。1974年的時候，我在農(nóng)場的磚瓦廠當知青，很懂中國的革命，但是不知世界的事情。凱斯特納是被稱為德國現(xiàn)代的兒童文學之父的。如果知道，也讀過他的那些完美的童書，《5月35日》《飛翔的教室》《埃米爾擒賊記》《袖珍男孩和袖珍女孩》……那么7月29日那一天，得知他去世了，我想我可能會默哀的。結(jié)果，使得默哀到現(xiàn)在才能進行。但現(xiàn)在實際上不是默哀了，而是一種佩服、崇敬的心情。佩服、崇敬一位天才和大師?？傄ハ耄趺磿羞@般的想像力和幽默感，很希望自己也能有。讀著他的書的時候，就忍不住地常去看看書后的那張照片，很高的鼻子，很智慧的眼睛，和那仔細看，可以覺察出來的臉上的一點幽默感，更多幽默感在他的心里和語言中了。

　　黑馬卡巴羅后來沒有回來。它愛上了一匹偶遇的白馬，結(jié)婚去了。老叔林格爾胡特急得大叫：“這大黑馬結(jié)什么婚哪！我不也沒結(jié)過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