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理想的過年地是在東北。大自然鋪天蓋地的白和村莊里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紅更能映襯出鮮亮的色彩。屋外的滴水成冰和屋里的熱氣騰騰更能體現(xiàn)出迎春的歡欣。
我是個地道的河套人,河套的年就缺些色彩。一過臘八,河套人就開始各種忙年,鮮肉、鹵肉、烤肉無不豪爽地展示著日子的殷實(shí)和大方,整個臘月,空氣里充滿了油膩的味道,肉香往往霸道地掩蓋了所有年食的香味。
這幾年嗅覺好像靈敏了,年味兒里除了肉香又多了油香的味道——胡麻油或者葵花油和小麥粉融和做成油餅、油果子、油棒棒的味道。有的模樣俏,有的長相憨,可是味道卻是獨(dú)一份。
那味道是忙碌,在小時候過年的時候最真切。那時,最開心的就是臘月二十三媽媽搭油鍋的時候,她在灶上忙,我們幾個圍著大案板,照著媽媽做好的樣子搟油餅,搓麻花,切油棒棒,翻油果子,記憶太久遠(yuǎn)了,細(xì)節(jié)都模糊了,就記得是四個小孩子低著頭,認(rèn)真而虔誠地手忙腳亂,忙得誰都不說話,臉上、鼻子上、袖口上都是白面,誰也顧不得擦,幾只小手用面團(tuán)自由創(chuàng)造著奇形怪狀的面餅,每個都是絕版。媽媽是很溫柔的人,不嫌棄不責(zé)備,至多淡淡地說“用心,照樣子往好做?!?br/> 這樣的手工忙碌時光不經(jīng)過,一晃我們就長大了。后來姨媽每到過年都把做好的油餅、油果子、油棒棒給我送來,也是淡淡的話:“新麥子加的面,胡油葵油是新榨的?!边@像是聊天時候補(bǔ)充的話,可是我知道她是把一年勞動收獲到的最好的東西給了我,吃著油香,也吃到了疼愛。
前些年,在阿左旗過年,這里有本地的年饃,也有河套的油香。十里長街兩旁的簡易貨凳、竹編的蔢蘿排成了龍,蔢蘿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年饃。點(diǎn)著紅芯的圓饃,胖嘟嘟的像個盤;扯掉表面皮的長饃,閑適地臥著;飽滿厚實(shí)的油餅,餅面上鼓著油泡泡;俊俏的油果子,花式太多;最好看的就是千層大月餅,不過沒有餡,是蒸出來的。每層面餅都抹著黃澄澄的胡油,一層灑著黑的胡麻碎、一層灑著綠的香豆粉,一層灑著黃的葵花沫,一層灑著紅的玫瑰粉,面餅四周還圍著一圈手工翻出的花邊,叫“面耳朵”,漂亮得像飄揚(yáng)的裙褶。月餅的層數(shù)越高價錢就越高,吃的不僅是蒸婦的做饃技術(shù),也吃著日子厚實(shí)的祝福。除此而外,小孩子喜歡的面娃、面魚也大大小小的堆成了小山,這些往往是贈品。長街上的空氣里充滿了面粉的清香,仿佛轉(zhuǎn)身就是一隴隴堅實(shí)的禾苗,就是綠油油的麥田,就是沉甸甸的麥穗,就是黃澄澄的麥山,麥子只不過是換了妝容,從田地走到城市,和勞動者在年饃的油香里一起說著豐年。
每次站在這十里長街,我都能深刻地感受到親切、踏實(shí),感受到河套人在他鄉(xiāng)的安心。辛勤的勞動者不管在哪里,和土地都有煙火的對話。農(nóng)耕的后代從來都不會忘記對大地的感恩,他們總是用最簡單的食材做出最質(zhì)樸的花樣,油香就是最樸素的表白。
年是每一代中國人最隆重的節(jié),盡管我對年的記憶也幾近干涸,可是在心里還是有塊地方,種著一家人、一鄉(xiāng)人,每每想起那些過往的美好,滿滿的都是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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