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鄰河，聚居十余戶人家。石板路坑坑洼洼，又無街燈，夜黑中常有不知深淺的路人一陣陣驚叫。

十余戶人共用一座廁所。

廁所不大，蹲位男七女三，也無尿槽，男女間一矮墻相隔，墻體斑駁，石灰皮一塊塊掉了。上為疏瓦，通風(fēng)透光性極強(qiáng)，故臭味不濃。女人們在廁所里蹲著拉家常，一二知心友鄰排排心里話，便覺暢快。廁所便成了小街龍門陣的發(fā)源地。男人這邊要安靜得多。男人出入快捷，龍門陣大多溜到離廁所七八米遠(yuǎn)的肖家茶館里去泡。

肖家茶館在小街是老字號，三代單傳都開茶館。當(dāng)今老板肖德善，膝下兩女一兒。小兒兩眼翻白鼻梁擠攏，形象癡呆，喚名“癡三”。癡三說癡又不癡，有時反應(yīng)還極為敏捷。只是鼻涕如冰瀑倒掛，懸而不絕，無師愿授，便成天閑逛。

癡三蹲入廁所雙手抱頭便似瞌睡狀，一蹲數(shù)十分鐘，不作任何聲響，仿佛在練神功。一日癡三迷糊中忽聽矮墻那邊有“嘻嘻”笑聲，一婦人問：“漲紅（洪）水哪？”另一婦答：“嗯！這次還來得兇猛呢！”

癡三一激靈沖將出來沿街直嚷：“漲水了，漲水了，街上要淹腳背了……”眾人一驚，望望這幾日奇熱的太陽天，皆朗笑。癡三下河岸一看，河水依然靜悄悄，摸著腦殼爬上岸來變得更癡了。老茶客三爺將茶碗往桌上一蹲，捻須而笑：“癡三真乃癡兒也！”三爺是小街的頭號長者，三爺是喝了點(diǎn)墨水的三爺。是時農(nóng)歷四月初八，歷來此時沒漲過水。

入夜，大雨傾盆。次日河水漲至街沿。廣播里說是太陽核子超常規(guī)爆炸，造成異常天氣。

三爺一聲長嘆：“真被癡三言中，怪了！”一街的人都說，癡三有特異功能，能預(yù)知天象。

一日癡三又蹲廁中，忽聽隔壁有蚊蠅般聲音，一婦說：“你看出來沒有？張家男的與陳家女的搞上了……”另女回：“是覺得有些不對頭，兩個騷貨，嘖嘖……”

癡三眨眨眼，慌忙收拾停當(dāng)，三竄兩竄跑去找張家女的和陳家男的如是說。張家女的怒目圓睜：“好個癡三，你挑撥離間……”話音一落“啪”地送了癡三一個耳光。陳家男的尷尬笑笑：“癡兒說夢！扯淡！”肖德善跑過去扭著癡三的耳朵往家里拖，邊拖邊罵，氣得直跺腳。

夜深人靜時，張家和陳家傳出摔碎東西的聲音和哭鬧聲。

過兩日，張家兩口、陳家兩口都先后離了婚。又過幾日張家男的與陳家女的果真搞在了一起。

茶客三爺說：“癡三乃一介天才！”

一街的人都悄悄地接近癡三。私下拉癡三入室問些隱秘事，還拿出香蕉蘋果待之。于是癡三說李家兩口要離婚不久當(dāng)真也就離了婚，癡三說王家兩口兒不得再吵架了關(guān)系會好的果然就好起來……

茶客三爺逢人便說：“癡三乃癡圣也！圣者癡之至絕妙境界也！”肖德善也瞇瞇眼露出一絲兒笑。

幾位婦人齊聲問：“癡三圣，你看三爺能活好多歲？”

癡三沖口而出：“百零單八歲……”肖家茶館曾有江湖說書人講過水滸人物百零單八將，癡三對梁山英雄那是敬佩得很呢！

茶客三爺捻須長笑。三爺今年七十有三，還要活從文化大革命到現(xiàn)在這么多年。

次日晨，小街騷動，小街頭號長者茶客三爺因興奮過度死于突發(fā)性心臟病。

眾人找癡三理論。在那斑駁的廁所里，癡三正反手抱了頭打呼?！?/span>